提要法语peu和汉语表示不定小量的量范畴词语密切相关。本文通过看图写作和纸笔测试，对法语背景者学习与法语peu对应的汉语表达情况进行研究。结果发现，本文考察的四个次量范畴语义原型性强弱不同，由强到弱为：数量范畴>时量范畴>程度范畴>频率范畴;语义范畴原型性影响法语背景者不定小量量范畴词语的习得;法语背景者汉语水平越高，语义范畴原型性对其习得汉语不定小量量范畴词语的影响越小。
关键词不定小量量范畴词语语义范畴原型性中介语
一引言
Lakoff(1987：6)提出，当客观世界的范畴被赋予一定的语言形式，就形成了语言层面的范畴。李宇明(2000：30)指出，人们将自己对客观世界量的认知投射到语言中，形成量范畴;并将量范畴分为六个次量范畴：物量，空间量，时间量，动作量，级次量，语势。本文考察的对应法语peu的汉语不定小量量范畴词语，分别表示数量少、时量短、程度轻、频率低，分属数量、时量、程度、频率四个范畴。
教学发现，法语背景者习得汉语不定小量量范畴词语时误代很多，呈现一致性。如：①
(1)*他想了很少，决定做一点汤。(一会儿/一下儿)
(2)*她的妈妈不多生病。(很少)
(3)*他的妈妈一下儿累。(有点/有些)
(4)*但是她的头少疼。(不太/不怎么/有点②)
上述汉语词语，无论偏误还是正确表达，都可对应法语词peu。且法语词peu和这些汉语词的语义都与不定小量有关。母语一个表达，对应目的语多个表达，困难等级5级，难度最高，最容易产生母语负迁移(Prator，1967)。本文拟从认知与发展、语言对比角度对法语背景者产出的这类中介语现象进行研究。
二文献综述
2.1原型范畴理论
范畴成员依靠某些相似属性聚合在一起。范畴成员有原型(prototype)和次原型之分。原型是某一范畴最好的样本，认知上具有凸显性(salience)。范畴成员与原型的相似程度有高有低，呈现层级性(Rosch，1975、1978;Rosch&Mervis，1975)。如，知更鸟很接近“鸟”这个范畴的原型，原型性强;企鹅远离原型，原型性弱。前人样本质量研究(GOE)也表明，范畴各成员的原型性程度不同(Rosch，1975;Fehr&Russel，1984;Dirven&Taylor，1988)。Armstrongetal.(1983)研究表明，人们认为偶数范畴下，2原型性最强，106、806原型性较弱。奇数范畴下，3的原型性强，91、447的原型性较弱。
国内外基于原型理论的习得研究多是考察某个范畴的习得。Gabriel&Plunkett(2000)指出，英语儿童和西班牙语儿童习得及物结构时，均先习得原型性强的主动句，后习得原型性较弱的被动句。Brown(1958)研究表明，英语儿童习得一般过去时受原型性影响，习得顺序如下：表示以说话时间为参照点就近发生的事情/状态→表示以说话时间为参照点较远发生的事情/状态→叙述故事→表达非真实性→缓和语气的语用功能。
张晓鹏(2010)发现，面对多义词③，二语学习者优先提取原型义项。以book为例，“书”原型性最高，全部初级、中级学习者都产出了此原型义。“手册”原型性次之，部分初级(37%)、中级(74%)学习者产出此义。“账簿”原型性最弱，仅少部分中级学习者(26.7%)产出此边缘义。这说明原型性对多义词义项的二语习得有影响。
上述一语、二语研究都表明，人们先习得特定范畴内原型性强的语言项目/用法/义项，再习得原型性较弱的语言项目/用法/义项。习得顺序取决于其原型性强弱。
2.2量范畴
学界关于量范畴的研究取得了一些成果，主要集中在两方面：
1)对比分析不同语言某一次量范畴的异同。Corbett(2004：20-26)对比分析各种语言数量范畴系统、表达的异同，揭示其多样性。语言的数量范畴系统不只有单数形式、复数形式两种区分。如，上索布语(UpperSorbian)，德国一种少数民族语言，数量范畴系统就有单数形式(single)、双数形式(dual)、复数形式(plural)三种区分。数量范畴系统有四种、五种区分的语言也不少。在摩鹿加群岛的拉里克语(Larike)中，数量范畴系统有四种区分;在新爱尔兰附近小岛岛民使用的利希尔语(Lihir)中，数量范畴系统有五种区分。
2)考察外国人习得汉语某一次量范畴表达的中介语特点，分析成因。苏向丽、莫修云(2014)提出，不同母语背景者产出的时间量度形容词④中介语在误用方向、词际关系等特征上有差异，主要受目的语同义词关系和母语多重因素的影响。如：*今天很迟(晚)才吃饭。印尼语母语者、英语母语者和日语母语者均出现此类偏误。除受汉语普通话同义词影响外，偏误还有其他原因：印尼语母语者可能受方言⑤和/或对译词为同根词、同义词⑥的影响。英语母语者和日语母语者分别受对译词相同和同形汉字词⑦的影响。
相关期刊推荐：《世界汉语教学》(季刊)创刊于1987年，是由教育部主管、北京语言大学主办、北京语言大学对外汉语研究中心承办的“语言学/汉语”类核心期刊。及时反映汉语作为第二语言的语言研究、教学研究、学习研究中的最新理论研究成果、为海内外从事汉语教学与研究工作的学者提供广阔的学术交流平台。
前人研究的不足之处有：1)尚未看到将原型范畴理论用于量范畴二语学习的研究。2)中介语研究多是对某一次量范畴的静态描写，如，苏、莫只考察了不同母语背景者时间量度形容词的偏误及原因，鲜有系统考察量范畴中介语发展的动态研究。
本研究系统考察法语背景者学习汉语表示数量、时量、程度、频率的不定小量量范畴词语的情况，重点考察这四个次量范畴语义原型性强弱对其学习汉语相关词语的影响。本研究拟回答以下问题：
1)这四个次量范畴语义原型性强弱是否一致?如不一致，会呈现什么样的次序?
2)这四个次量范畴的语义原型性强弱如何影响法语背景者习得与法语peu相关的汉语不定小量量范畴词语?中介语呈现什么样的特点和发展规律?成因是什么?
研究这些问题有助于对法语背景者的汉语不定小量量范畴词语进行针对性教学。为了便于称说，下文将不定小量量范畴词语简称为不定小量词语。
三研究对象
法语、汉语表示不定小量的词语，通过以下步骤获取：
首先，以学习者产出的汉语不定小量词语偏误为基础，考察四部工具书包含的法语peu的词项、解释和例子，把法语peu的词形限定为：peu、unpeu、unpeu(de)、peu(de)⑧。这四个词形在不同语境中均可表示数量少、时量短、程度轻或频率低。下文将这四个词形统称为法语peu。我们选用的四部工具书是《法汉大词典》(2002：2595-2596)、《实用法语语法》(2003：218)、《新世纪法汉大词典》(2004：2000-2001)和《全新法语语法》(2013：174)。
其次，从《法汉大词典》法语peu的用法中选出表不定小量的义项，进行语义对比分析，得到与法语peu对应的多个汉语不定小量词语———少、很少、不多、一点儿、一会儿、一下儿、有点、不太、不怎么、稍微。
最后，自建20万字左右(206931)的法中双语平行语料库⑨，确认自然语料中也存在以上对应，并根据自然语料和《利氏汉法辞典》(2014：2315)、《汉法大词典》(2014：1881)补充“一些”“有些”。
跟汉语不定小量词语搭配的实词词性或次类，有时决定不定小量词语次量范畴的类别。如，“不怎么+V”(不怎么笑)，表示频率;“不怎么+A/V心理动词”(不怎么好看/喜欢)，表示程度;“稍微+V+一下儿”(稍微等一下儿)，表示时量;“稍微+A+一点儿(稍微胖一点儿)”，表示程度。本文按照这些表小量的词语在其最典型格式中呈现的语义，划分次量范畴。
基于《法汉大词典》法语peu的例句和法中双语平行语料库语料，我们筛选出以下格式：
数量范畴：“V+得+不多/很少/少”“N+不多/很少/少”“V+一点儿/一些(+N)”
时量范畴：“(稍微)+V+一会儿/一下儿(+O)”
程度范畴：“有点/有些+A/V心理动词”“A(+了)+一点儿/一些(+了)”“不太/不怎么+A/V心理动词”“稍微+A(+了)+一点儿/一些(+了)”
频率范畴：“很少/不太/不怎么+V”
四次量范畴语义原型性表现研究
学界多用相对使用频次判断语义原型性(Lakoff，1987：36;Brugman&Lakoff，1988;Taylor，1995：262;Tyler&Evans，2003：76、79;Geeraerts，2010：201)。语言结构使用频次越高，原型性越强，越容易认知(Schmid，2000：39;Gilquin，2006)。据此原则，我们依托北京语言大学BCC语料库(荀恩东等，2016)，结合人工干预，确定四个次量范畴的语义原型性强弱。
BCC语料库不定小量词语所属次量范畴的标注由三位硕士研究生负责。他们都是汉语母语者，本科、研究生专业均为中国语言文学。步骤如下：
首先，选择BCC语料库文学类语料(30亿)，使用搜索功能，初步筛选汉语不定小量词语格式的使用频次。然后，三人借助《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2016)，结合上下文对这些格式进行标注，并排除无关句式，如“V+一点儿(+N)”属数量范畴，排除不属于此格式的“他指出一点”。语义范畴归属有争议的格式，标注者讨论并达成一致。因为四个次量范畴考察的词语、格式数量不同，会影响它们的总计使用频次，所以最后我们依据平均使用频次(详见表1)将四个次量范畴及其格式由高到低排序，找出它们的语义原型性强弱关系。
表1表明，四个次量范畴的语义原型性由强到弱为：数量范畴>时量范畴>程度范畴>频率范畴，且每个次量范畴所含格式的语义原型性也有强弱之分。
我们预测：1)法语背景者学习汉语不定小量词语，会受语义范畴原型性的影响。2)法语peu与汉语不定小量词语存在复杂的对应关系，误代将是主要偏误。3)误代更多表现为用原型性较强的次量范畴词语误代原型性较弱的次量范畴词语。
五汉语不定小量词语中介语研究本节静态考察法语背景者汉语不定小量词语的中介语使用情况，并分析成因。
5.1被试
被试均为就读于广州多所高校的非华裔法语背景者，18岁后进入中国学习汉语。其中，初级19人，中级21人。根据丁雪欢(2006)和姚倩(2020)被试汉语水平按学习时长划分的标准，本文学习者的汉语水平分级综合参考了学习者学习时长和HSK级别两个因素。初级组学习汉语时间为半年至一年并通过HSK2级或3级;中级组学习汉语时间为一年至两年并通过HSK4级。如两个因素冲突，汉语水平以HSK级别为准。初级学习者除了“不怎么”“稍微”没学过，其他汉语不定小量词语及格式均已学过。
5.2实验任务
实验任务为看图写作，是为了考查学习者如何使用不定小量词语。实验材料是一幅四格连环画。连环画依次呈现：妈妈卧病在床，孩子发现妈妈生病，孩子为妈妈煮面，妈妈吃面的画面。实验要求被试看图写一段80字左右的短文。文中要求至少使用6个本文考查的不定小量词语。
5.3实验程序
主试说明作答要求后，发放题目给学习者。学习者在无教师指导、不用工具书和电子设备的条件下，独立写作，时间40分钟。为了进一步探析法语背景者汉语不定小量词语偏误产生的原因，测试后随机对初级、中级各5位学习者进行刺激回忆和询问。
5.4统计标准
只统计与不定小量词语相关的句子，偏误句只统计与不定小量词语相关的偏误。如，妈妈休息了一下儿。/*妈妈一点儿累。偏误判定及类型标注由三名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博士研究生分别进行。有争议则由三方商定。
5.5语义范畴原型性对汉语不定小量词语误代的影响
看图写作收集作文40篇。初级19篇，中级21篇。包含与目标词语相关的句子218条，其中，偏误句95条，偏误率43.5%。误代最多，46条，占偏误句的48.4%。以下主要讨论汉语不定小量词语的误代情况。
根据误用词、当用词隶属的次量范畴是否相同，我们将“误代”分为“跨范畴误代”和“同范畴误代”。
5.5.1跨范畴误代
“跨范畴误代”指误用词和当用词隶属不同的次量范畴。如：
(5)*他的妈妈不多喜欢汤。(不太/不怎么)
误用词“不多”属于数量范畴，心理动词前当用词“不太/不怎么”属于程度范畴。
根据误用词、当用词所属次量范畴语义原型性强弱和误用方向，“跨范畴误代”可细分为“原型语义误代”和“次原型语义误代”。
“原型语义误代”指，用原型性较强的次量范畴词语误代原型性较弱的次量范畴词语。主要有以下形式：
(6)*孩子把汤加热很少。(一下儿/一会儿，数量范畴误代时量范畴)
(7)*她的头一点儿疼。(有点/有些，数量范畴误代程度范畴)
(8)*可是她咳嗽，所以她不多抽烟。(很少，数量范畴误代频率范畴)
(9)*他的妈妈一会儿累。(有点/有些，时量范畴误代程度范畴)
(10)*他有点煮饭，做了一点面条。(很少，程度范畴误代频率范畴)
“次原型语义误代”指，用原型性较弱的次量范畴词语误代原型性较强的次量范畴词语。主要有两种表现形式：
(11)*他做一下儿面条。(一点儿/一些，时量范畴误代数量范畴)
(12)*她吃了有些我的菜。(一些，程度范畴误代数量范畴)次原型语义误代基本由初级学习者产出。5.5.2同范畴误代“同范畴误代”指，误用词、当用词隶属同一次量范畴。表现形式有：
(13)*他做不多汤。(一点儿/一些，数量范畴内误代)
(14)*妈妈渴一点儿。(有点/有些渴，程度范畴内误代)
看图写作语料中，“跨范畴误代”有44条，占误代的95.7%，包括“原型语义误代”38条(82.6%)和“次原型语义误代”6条(13.1%);“同范畴误代”2条(4.3%)。
可见，汉语不定小量词语的习得受语义范畴原型性的影响：原型性较强的次量范畴词语容易误代原型性较弱的次量范畴词语。这源于原型范畴成员的认知凸显性。范畴成员原型性越强，人们需要付出的认知努力越小，收获的信息越多(Rosch，1978)。——论文作者：周小兵 赵婵
